“自成了亲,她拿出金帛助我度日,为我打点,劝我读书,为我谋出路。我好酒、好赌,因她管着,硬生生戒了赌,不敢贪杯。从今往后,再没有人管我了……我枉为人夫、枉为人父!”
郭威悲从中来,突然一拳重重地砸下,帅案从中断裂,轰然而倒。
他却也踉跄一步,魁梧身躯摇摇欲坠。
萧弈上前,扶着郭威的手臂,使其在那铺着狼皮的帅椅坐下。
他心中恻然,开口,声音也有些干涩。
“在夫人眼里,明公是大英雄。”
“我算甚狗屁英雄?半生杀人,却连自家婆娘儿孙都护不住。”
“我听说,真正的死亡不是没了性命,而是彻底被人忘记。”
“何意?”
萧弈努力搜刮着脑海中记过的台词,缓缓道:“只要有人还记得夫人,她就没有真正消失。她眼界不凡,决意嫁给明公,不是求富贵,而是知明公英雄盖世。所谓‘受国之垢,是为社稷主’,郭家的惨痛遭遇何尝不是这乱世写照?夫人心善,深盼明公能终结乱世,她也没看错人,那青史会铭记她,她将永远活在人们的传奇中,世世代代。”
郭威怔了怔。
愤怒、悲恸不会因为这番话消解,他张了张嘴,想要反驳,最后却只是顿挫有力地道:“不需安慰我。”
萧弈道:“那……明公便不想为家人报仇吗?”
郭威攥紧了那流着血的拳头,良久,嘴里吐出两个字。
“刘铢。”
他眼中的迷惘转为恨意,咬着牙,一字一句恨声道:“待我杀入开封,必凌迟此獠,诛其满门,以血还血,以牙还牙!”
仇恨的支撑,有时比理智的安慰要有用得多。
就在这时,帐外传来亲兵小心翼翼却又带着紧迫的声音。
“大帅,魏书记来回禀辎重之事了。”
郭威闭上眼,深呼吸。
当他再次睁开虎目,脆弱、悲恸、彷徨已强行封存到心底深处,取而代之的是凛然的威严、果决。
“传。”
很快,魏仁浦迈步入帐,目光扫过断裂的帅案,却未多言,只将账册放在帐侧的矮凳上,揖礼。
“明公。”
“萧弈既愿在军中效力,你安排他一个军职,待取了开封,再行厚赏。”
“谢明公。”
“明公放心,仁浦必妥置。”
魏仁浦执礼应下,转向萧弈,语气持重却不失温和。
“帐外已有小校候着,可引你见同来诸人。你暂去稍待,待我禀毕军务,再与你论职事安排。”
“是,告退。”
萧弈知他们还有军务要谈,识趣退出大帐。
牙兵引着萧弈穿过一片井然有序的营区,来到一处挤满了新募兵卒的营房前。
还未入内,便听得有粗豪嗓门正在嚷嚷。
“真的?!直娘贼,待俺杀回开封,剁碎那些驴毬入的,为大帅报仇……”
萧弈掀帘入内,只见张满屯正唾沫横飞地对着陈光穗的一众兵将比划。
听到动静,这糙汉猛地回头,大圆眼一瞪,箭步上前。
“可算来了,俺听他们说你到澶州借兵哩,你怎就啥事都掺一脚?干得漂亮。知道不?郭雀儿打算杀回开封……”
“铁牙。”
“怎地?”
“少说话,多做事。”
萧弈轻轻一按,让张满屯坐下,看向陈光穗,抱拳道:“陈将军,又见面了。”
“萧都头,别来无恙。”
陈光穗神态比之前激昂了许多,眼底的兴奋压都压不住,走近了两步,揽过萧弈的肩,低声道:“做大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