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再有临安陷落之后,残余的文臣武将,汇合兵马义士,一路逃到了岭南之地,试图聚拢兵马抗元。然则此时,几位重臣内斗不止,文丞相被驱逐,陆秀夫和张世杰受到打压……越是外敌压境,越是生死存亡,风雨飘摇,就越要防范自己人,就越是不能捐弃前嫌,同仇敌忾。赵宋之亡,四成亡于蒙古,六成亡于内斗!这就是我的看法!”
朱同本是个温文尔雅的,可说起赵宋之亡,竟然也慷慨激昂起来。
在场众人也是认真听着,好些人也是第一次知道,原来灭宋的急先锋竟然是个降将……也头一次听说,原来大忠臣文丞相还受到了猜忌,被驱逐了。这样的忠臣都得不到重用,赵宋之亡,也就情理之中了。
给这么一群自己作死的人报仇,似乎情理上当真有点说不过去。
但是面对这么個情况,又该怎么看呢?
咱们大家伙千里迢迢,舟船劳顿,直奔崖山,瞻仰古战场,又是为了什么呢?是惋惜赵宋之亡,还是反抗元廷残暴?
到底要怎么定调子,此行的重要性在哪里?
史册昭彰,海天壮阔,又该如何看待前人?
大家伙开始讨论激烈,但渐渐的,声音又低沉下去,江柯和朱同,全都低下了头,有种哀其不幸,怒其不争的意思。
其他众人说了一阵子,也理不出个头绪,索性闭口不言,只有卖书的还不服气,“你们就是迂腐,讨论是非对错干什么?孔夫子尚且为尊者讳呢!要我说啊,大不了修史的时候,用春秋笔法就是了。大宋朝君极正,臣极贤,将士忠勇,舍死忘生。然则运终数尽,不敌天命。如果还觉得惋惜,就多说说二十万人,以身殉国的壮烈,让后人感动流泪,也就够了。”
“你闭嘴!”江柯怒了,“千秋史册,岂容你随意胡言乱语?小心我抽你!”
卖书的吓得一缩脖子,但还不服气,哼道:“你说我胡言乱语,可我读了写史书,也都是这个调调儿,可见古人也都是这样糊弄罢了!”
江柯真想揍他了,偏偏朱同却叹道:“这话说得也不算错,最后归结到天命运数也就是了,可是过去几年,张相几次写文章,说天意即民心,已经推翻了天命之说。如果咱们也还是如此归结赵宋之亡,显然就浅薄了。我想张相此来,必定是有高论。咱们或许可以期待。”
期待张希孟能给出什么高论吗?
此刻的中军大帐,重臣云集,同样也在激烈讨论着,令人诧异的是,刘三吾赫然在列,同时在场的,还有几位岭南的儒者。
摆在他们面前的东西,正是张希孟给朱元璋写的那份几万字的东西。
众人不断传看,越看越是心惊肉跳,哪怕已经习惯了张希孟犀利的宋濂等人,此时也是陷入了震惊之中。
而刘三吾已经是坐立不安,惊得站起来。
他犹豫了再三,才鼓足勇气道:“张相,我,我以为此论不当,不该这么说的。”
听到这话,高启几个就要站起来反驳,张希孟却笑呵呵道:“今天请大家过来,探讨此事,就是为了反思过去,筹谋未来。有什么不妥当之处,大可以说出来,开诚布公,言者无罪!”
“张相,你这么说了,那我就斗胆请教……文丞相,陆秀夫,还有无数忠义赴死之人,他们皆是士大夫,张相又为何要鄙薄士人?千年来,士人上佐天子,下理万民,达则兼济天下,穷则独善其身。历朝历代,名臣辈出,先贤不断。道统得以传承,文脉得以延续,皆赖士人之功,便是在这个大帐之中,名臣鸿儒,也是所在多有,我怕张相之论,会,会伤了天下人心。”
刘三吾说完,还仔细看了一圈,希望得到回应,但是很不幸,朱升绷着脸不言不语,宋濂也只是皱眉头,还在频频看着张希孟所写的东西,隐隐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