义上是二皇子,郑荣泽和郑念娇的婚礼,他自然是要出席的。考虑到府内冷清,他包下了泉阳城内十余家有名的酒楼,供门客玩乐,美其名曰普天同庆。如今靖良府内的景象,用门可罗雀来形容都不为过。
李衍坐在屋顶之上,独自饮酒。仲夏夜的蝉鸣声响起,伴着无边的孤寂如浪潮一般向李衍涌来,将他淹没。不远处的烟花爆竹声,声声入耳,放肆地嘲笑着,宛如一根根锋利的钢针刺进李衍心头。
距离马卫邦身亡、妙妙陷入沉睡,已经过去了四年有余。姚宇在无天狱一战杀掉黑莲之后便不知所踪,而马卫邦杀掉韩文才后,李衍也不知该以何面目去见韩凯越。这几年里虽然遇到了徐若弗、苏灵儿、郭东明、秦晴月等等可堪交心的朋友,但李衍却只能带着面具与他们虚与委蛇。君瑞乾有宗派需要照顾,凌寒宇则是和自己一样,踏上了一条千夫所指的道路。没有人可以一起喝酒,没有人可以一起谈心,这种深入骨髓的寂寞,化作丝丝彻骨的寒意,让李衍在这个燥热的夏夜不住发抖。
李衍右手掩面,滚烫的眼泪从指缝中溢出。他努力抹去眼泪,用湿润的右手抚摸身旁这具冰冷的玄晶棺。棺内,是他这一生唯一的挚爱。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幼时河边不经意的邂逅,会就此改变两个人的一生。他更想不到,自己会阴差阳错地和这个本体不是人类的女孩相爱相依相濡以沫,几番在生死之际徘徊,许下了至死不渝的誓言。
如果没有张博,他不会成为第一个遇到妙妙的人;如果没有马卫邦,以他的体质哪怕有妙妙在也只会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学生;如果冲脉没有失败,他本可以重现马卫邦往日的荣光;如果没有楚吟风,待到马卫邦回来之后,他、妙妙、马卫邦三人或许会愉快地度过平凡的一生……然而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?残酷的现实一步步逼着李衍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。
李衍真的好累,好疲惫。从伤了楚吟风的那一刻起,他的人生就再也没有片刻的安宁,只剩下了苦痛与坎坷。在茅草屋中独自度过黑暗而煎熬的三年,违背本心算计那群并无恶意的人,拿命去赌唤醒妙妙所需的回魂草,马不停蹄地盘算搅乱三国的计划,不断计算推演着错综复杂的事态……如果可以选,他宁愿变成那个被伙伴们嘲讽的瘦弱小孩,变成那个同妙妙一起寄情于山水之间的废人,都不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。
李衍仍然在颤抖,因为灵魂深处传来的冷意,也因为恐惧到了极致。他害怕那个被自己设计好的、尸山血海的未来,他更害怕那个被迫戴上恶鬼面具的陌生自己。楚国、韩国、郑国,还有那无数的小国势力,这块庞大的棋盘,等待着自己落子。而每吃掉一片棋,世间便会多上无数冤魂。等到真正扶持郑靖良坐上皇位,挥军南下那一刻起,他就再也不会有回头路可走。
呵呵……回头路?路是自己走出来了,哪里需要你们这些卑微的人来赐予?只要我比你强,那我践踏而过的地方,就是我的路!我师父死的时候,这些无辜平民,可曾为他的悲屈掉过一滴眼泪?刚好唤醒妙妙,需要庞大的玄气呢!死吧!都给我死吧!世间哪有什么是非公道,你若能把我的尸体踏成属于你的路,那我李衍绝不会喊一声冤!既然世界敢以痛吻我,那我便还它一个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微笑!
酒坛中的酒已经空了,酒精被月色点燃,在李衍的双眸里燃烧成疯狂的火焰。他嘴角是一抹狰狞的笑容,面容扭曲得不再像人,而是背负着无尽冤屈、自无间地狱爬出复仇的恶鬼!
……
能让这么多彼此对立的人同时发笑的事情并不多,只是不知道谁会乐极生悲,谁会笑到最后?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汹涌着暗流,最后又将涌向何方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