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轩听得内心沸腾,一时忘却了来时之意,只剩苦涩和凄然,什么功名利禄,什么寿命修行,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,浑然不知所处,只剩下两脚机械地往前走着。
人道七情六欲,天道善恶公平,其实都是道,雷少轩忽然心里有些明悟,其实所谓天道人道,不过都是道,何来人神之分?
修行修天道,然而如果人道都不能悟,又怎么可能悟得天道?
然而,对于人道,雷少轩又能悟得多少?又要功名利禄,又要名垂史书,又想拥尽美女,还要不杀戮,不阴谋,不乱情,人世间怎么可能事事如意?
道曰:阴阳调和。然而阴阳本为两极,又怎能调和?所谓阴阳和谐,不过是镜子的两面,互相照映,同为参考。譬如善恶,见恶知善;譬如冷暖,触寒知暖;譬如生死,譬如苦乐……一切远谈不上相融和谐。
一切不过是选择而已,多点善少点恶,对比不那么极端,便可称为和谐。
譬如南征,要想尽快平复南越,必然以最快的速度杀戮占领。然而,杀戮,意味着生死。死者已逝,唯剩生者愁苦,譬如眼前的老者、柔妇稚子。
雷少轩胡思乱想着,该如何选择?
丘陵边坡的一处平地上,六具尸体一字并列排开,旁边已经挖好了泥坑,二三十人正聚集一旁,忽然看见一队魏军冲来,不由一阵躁动,面露惊恐之色。
眼看葬礼被打搅,老者面露愠怒之色。
“尔等深夜击鼓,惊扰了将军修炼,致使将军受内伤,该当何罪?”一名亲兵边走边怒气冲冲喝道。
老者微微一怔,毫无惊慌之色,执木杖而立,不卑不亢道:“我等祭拜山神,并不知道此时有人修炼。不知者不怪,何罪之有?”
尽管天色已暗,火堆的微弱光下,只见老者虽然面色憔悴,却目光如电,身材虽不很高大,看上去却有山石一般坚实的感觉,显得颇有气势,洗得发白的葛袍在这潮湿浑浊的水边,更显得独立独行,卓尔不凡。
好风采!雷少轩暗道。这显然是一名文士,气度极为不凡。
“何方刁民,还敢嘴硬!”这名亲兵闻言恼怒起来,手忽然握住刀柄,一时气氛骤然紧张起来。
“老夫江南孔平,不过一教书先生。所谓有理走遍天下,无理刀剑说话。”老者面不改色,毫无惧色。
说话间,雷少轩已经来到跟前。
此时,跪着的那名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已然站起,挡住老者面前,急忙道:“军爷,我等深夜祭祀山神,埋葬亲友,击鼓焚香,实是不知此举会惊扰将军,请军爷恕罪!我等亲人不幸离世,父亲一时悲痛,冲撞军爷。大人有大量,求大人放过我父亲。”
忽然,怀中婴儿似是被惊醒,咿呀大哭起来,见状,妇女更是惊慌,急忙小声哄着。葬礼之时,原本心里就已十分悲痛,眼看着魏军来者不善,不由心里恐慌,悲伤、委屈和恐惧涌满心头,原本凄苦的脸上,顿时泪如雨下,一股悲凉的气氛四下弥漫开来。
人家正举行葬礼,悲伤之际,自己一行人像是强行问罪而来,颇有仗势欺人的感觉,雷少轩一时颇感无趣,一脚轻踹在那名亲兵屁股上。
“我何时说过要来问罪?”雷少轩颇有些无奈,轻斥亲兵道,“不会好好说话,给我滚一边去。”
雷少轩正要向前,军情校尉祁勇一把拉住,急忙悄声道:“大人,孔平孔先生乃江东名士,曾任南越贺州知府,因不满朝廷,又不愿同流合污,便辞官归隐,后创立衡颐书院,乃是南越‘衡颐学派’之首,誉满南越!”
雷少轩一怔,官场上能官至知府,无一不是圆滑狡猾之辈,少有赤子之心,即使看不惯朝廷所为,多半也不会轻易辞官,对于所谓同流合污者,为官者,或多或少都有,此人宁愿辞官教书,倒也不失为一介赤子之心。